2015年9月8日 星期二

+塵世喧囂的暫停鍵:十日內觀筆記(上)+

台中法昇內觀中心一景
在內觀中心裡的每一天我都想逃,都想回家,都覺得難熬,聽到葛印卡老師說「每年至少回來一次」還翻白眼心想「又不是腦子燒壞還回來幹嘛」;但回來以後的這兩天,都覺得「內觀中心的時間真的很珍貴」,然後一直想著「下次什麼時候要跟同寢室的室友們一起再去」。

越長大以後,我們越難給自己一點時間,好好陪伴自己。

光是解決出現在眼前臨到的每一個問題,判斷每一個機會的長期發展性,像一列不斷加速的火車,勉力維持著不要出軌就已經筋疲力盡,陪自己?讓我睡飽一點可能比較實際。

一個機緣,有朋友去了內觀,看著分享的經驗,覺得如果有機會自己也該去看看。

然後,就踏進了內觀中心



※本文開始及閱讀前的重要注意事項:
(1) 請務必理解這篇文章,是基於我個人參與十日內觀課程的經驗所寫的對於佛理、課程安排的實際深意我不見得真的都理解,我的詮釋也不見得都正確,我只是想分享這樣的一次經驗。

(2) 強烈建議如果妳原本就已經想去參加十日內觀課程,妳可以不要看這篇文章,直接去報名跟參加實際體驗課程我個人認為比較好,因為全部理解整個內容,有時候會像看電影被爆雷一樣,妳會缺少很多個人內在的經驗,而那些可能很重要;而且我的經驗可能讓妳之後會比較跟推敲,反而干擾妳的經驗。

(3) 倘若妳看了這篇文章很想去參加十日內觀課程,強烈期待妳需要想清楚「我願意花十二天去上十日內觀課程,不中途離開」,不然其實很可惜、也有點浪費被供養的資源。



火車,南下
【一、十日內觀前的斷捨離修練】
身為一個活在現代社會裡的獨立工作者,要離開工作崗位十天,而且完全不能處理公事,其實是充滿挑戰的,這個時候母親早些年時常耳提面命的「妳沒有那麼重要」給了我一些力量(哈)。

如何面對各種「機會」與「責任感」跟「自我照顧的需要」,是一個練習

那有點像「告別的練習」,如何開始一步一步把手頭上還沒做完的事情做到一個段落,然後告訴身邊跟自己的工作有關的人自己要遠行,可能連絡不到,並且把之後預定要做的事情僅可能往後推遲一些,讓自己有些寬裕。對我這個總是急驚風,巴不得把各種事情塞得滿滿的人來說,「看到自己需要空間」並且「試著努力擠出這樣的空間」是一個沒有嘗試過的挑戰。

我很少允許自己照顧自己,因為我多數時間總是優先看到別人的需要,縱使時常在工作崗位上遇到慈心的前輩叮囑「妳要好好照顧自己,才有能力照顧個案」,但從小養成的習慣,還是時常讓自己忘了照顧自己,直到身體以生病的方式跟自己抗議。運氣很好,合作的夥伴都對這樣的請假,表示了解且願意給我機會整理自己,那讓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只要我提出需求,其實還是有可能被照顧的」,但過去自己總是一直逞強,並習慣性的不求助。

像極了《命運治療師》一書中提到的「很多時候,只要開口求助就好」。

然後,幫助自己在進入內觀中心之前一步一步的告別俗世,同時在這樣的過程裡感覺到「如果有一天能這樣幫自己安排後事應該很棒」,帶著一種清醒的覺知,準備,沒有牽掛的,穩定自己,也穩定身邊的人。



【二、第一天與第二天的「Be」】
剝除慣常社會的「我」,成為自然的「存在(Be)」
我其實是一個很容易沒有安全感的人,但現代社會的很多產品幫助我們解決了這個問題,但到了內觀中心,妳所熟悉的各種關於「我」,關於「安全」的符號都會被拿除,而這,其實是會引發人深層內在的恐慌的。

試著想像一下,妳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沒有網路、沒有手機、沒有錢包、不能看書、不能寫字、不能攜帶具有宗教象徵意義的物品、不能溝通、不能離開,身邊有一些人,但妳不知道這些人是誰,妳不被允許跟他們溝通,他們可能是好人、可能是壞人,但妳不被允許開口問話。對我這個時常觀察別人的表情,並總是覺得回應別人的需求是一件很重要的事的人來說,是一件令人由衷恐慌的事。

特別是聽到晚上的開示說「妳們不要想離開,在這裡的十天就像待在監獄裡面一樣,我們不會讓妳們離開」云云,並加上之前曾經簽過的同意留十天的同意書等等,會有一種被剝奪了自由的感受,而這個感受不能透過慣常的「跟別人溝通」來緩解,只能跟恐慌的自己對峙。

夜,就會變得很長。

出門前王同學說的「妳不會去參加了什麼邪教活動吧」,當時還很有信心的告訴他「不會拉,我網路上查過都很好,你不要想這麼多」的,卻在那個晚上好想逃,但,要逃,要怎麼逃?沒手機、沒錢包、不能跟身邊的同儕互動,怎麼逃?還有行李,身上連打電話的銅板都沒有,而且放眼望去也沒有公用電話,搭車進中心的時候也知道中心在山裡,要逃,是能逃去哪裡?

想大叫,但誰聽得到?萬一真的是邪教怎麼辦?腦中浮現瓊斯鎮的故事,然後浮現開示說的「住宿的周邊有結界不可隨意離開」跟瓊斯鎮開槍把逃走的信徒殺死的故事;然後浮現小時候聽過的法律常識「在中華民國限制人身自由是很重的罪刑」,如果我堅持,他們應該會讓我走;網路上查詢的有人沒上完十天的課就走的事也浮現腦海,所以應該可以走,但我好像沒辦法允許自己很崩潰的樣子,我也沒有強烈的因為怎樣怎樣所以一定要回家,就只是好不安,這樣要拿去宣稱「我超想回家,請讓我回家」總覺得有點太過牽強,會被打槍的請求我一整個不想開口啊~~~~,於是繼續在床上滾來滾去。

已經在心驚膽顫了,深怕自己誤入賊窟,緊接著聽到傳來某個人的憤怒恐慌的夢囈,而且還很長,像極了含著魯蛋充滿情緒的「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之類的連續好幾句,直接衝擊著人心最脆弱的那條弦,讓人更加害怕。想到隔天凌晨四點要起床開始打坐,應該早點睡,卻緊張得睡不著,讓人益發焦慮,「繼續不睡明天打坐一整天是要狂打瞌睡嗎?快睡阿妳」的自我角力。

直到內心深處一個幽幽的問題浮現「是什麼讓自己這麼焦慮?」

然後發現一直以來的慣性,總是疲於控制各種情況,分析了一下眼前的狀況,要走一定是可以走,第十二天早上也一定會讓妳走,就只是不能聯繫,縱使是邪教傳些不OK的洗腦大法,我應該也不會太受影響,至於安全的問題,看起來我沒辦法控制什麼,沒辦法控制的就是沒辦法控制,還放在心上不是增加自己麻煩嗎?無聊。

告訴自己,就順著流走吧。然後,就沉沉的睡去。


【三、第三天到第六天的妄想與接納】

台中法昇內觀中心女眾宿舍一景
隔日,偷著機會請教事務長(管理生活所有需要的工作人員,學員被允許跟老師及事務長談話,但大約都只有五分鐘),詢問「是否一定要待滿十天,聽完開示讓我感覺很有壓力,特別是『一定要待滿,不能離開』這句話」。

事務長告訴我「妳沒看規定嗎?」,我告訴事務長「有看過,但我也看過網路上有人提早離開的經驗,所以我才想來看看我能走多遠」,事務長說「那就不要先想會失敗會怎樣,先試試看在說吧」,但還是很緊張,很怕捲入什麼邪教團體,於是繼續問「十天不能離開真的感覺很害怕,而且不能對外聯絡」講著講著眼淚自己滑落,這才發現原來自己還蠻擅長壓抑。事務長說著「不用擔心,我每年來兩次,已經來十年了」,讓人安心不少,事務長傳遞一種令人沉穩的氣質,那是修行者的味道,同時,至少知道這是一個老單位,而且這樣的人願意一直來,總是安穩很多。

於是,慌亂的心落了地,剩下的,就是跟自己內在的雜念對峙了。

在內觀中心每日的作息大概是這樣的:

04:00-04:30  起床及盥洗
04:30-06:30  在靜修堂禪修或在自己房間禪修
06:30-08:00  早餐及休息
08:00-09:00  集體共修
09:00-11:00  在靜修堂禪修或在自己房間禪修
11:00-13:00  午餐及休息
13:00-14:30  在靜修堂禪修或在自己房間禪修
14:30-15:30  集體共修
15:30-17:00  在靜修堂禪修或在自己房間禪修
17:00-18:00  茶點及休息
18:00-19:00  集體共修
19:00-20:00  開示
20:00-21:00  在靜修堂禪修或在自己房間禪修
21:00-21:30  回房及休息
21:30            熄燈


上網查到這些資訊的時候,還想著「那我累了的話就只要在自己房間禪修就好,還可以呼呼大睡」,結果發現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在靜修堂禪修」,其實「在自己房間禪修」是很少的阿,那通常是給舊生在個人禪房練習說的阿,我們這種新生等於是一天十個小時都要被卡在靜修堂了啊啊啊啊啊.........Orz,靜修堂不能躺下的,要打瞌睡也很不舒服耶。

於是從第三天開始在腦子裡浮現的糾結就是「十天的假很不容易耶,幹嘛來這裡活受罪啊,如果在家裡躺著不工作不是很好嗎?」,「為什麼我要把十天的假拿來四點起床、九點睡覺一天打坐十小時啊,腦子破洞了不成?!」,「好想回家喔,為什麼還有九天啊,好久喔,真的要撐到結束嗎」,「要走嗎,要怎麼走?用什麼理由啊?怎麼想都想不到一個好的阿」,「啊如果真的走了,是要馬上開始工作還是要裝死到最後一天?」之類的天使惡魔鬥爭。

「這樣觀察呼吸到底可以得到什麼啦」、「這樣坐在這裡忍耐疼痛不能動,不就像苦修嗎,佛陀不是討厭苦行的嗎?」對於這些靜坐的要求,總是不是那麼甘願,特別是其實我從來沒有打坐過,結果卻一口氣一天要打坐十小時,真是我的媽媽咪。

禪堂坐位的安排最前面的是老師,然後面對老師最前面是舊生,接下來是有靜坐或瑜珈經驗的人,像我這種小嫩嫩就被分到了最後面一排,我的後面只有偶爾會出席靜坐,提供我們生活日常所需的法工的座位。所以每次靜坐,睜開眼睛都會發現前面的人都好厲害,不動如鐘,安穩自在,就只有自己扭動得像條蟲一樣,這裡痛那裏痛、這裡麻那裡麻,偶爾有幾個年紀比較輕的女生會直接抱著膝蓋睡著,偏偏我是個胖子,抱著膝蓋是我做不到的事情啊啊啊啊(崩潰),所以只能搖晃著大腦打瞌睡。

說要觀察呼吸,其實剛開始的兩天,大部分觀察呼吸以後就很放鬆就開始打瞌睡了,才發現其實身體裡累積了很多緊張,總是很疲倦想睡,但過去卻很少注意到,而且還蠻常剝奪自己的睡眠時間的;在內觀中心這裡正常的生活了幾天以後,反而變得比較有精神,吃得少了、睡的也少了、但精神卻比較好。

醒著的時間多了以後,「觀察呼吸」的要求跟「內在的各種雜念」互相撕咬。

被要求做身體掃描跟呼吸觀察,但總是觀察了幾個呼吸以後,心就跑到別的地方去了,從頭開始掃描以後才到脖子,就開始想公事、私事、生涯的事、各種規劃,好一陣子以後才發現,「哎,剛剛掃瞄到哪」,常常一次一個半小時兩小時的靜坐,我可能只掃描了兩次,剩下的時間都再放空,想自己的事。

我是個不太乖巧的學生,所以我對於沒有遵照老師的規定好像沒有很深的罪惡感,只覺得,我來這裡就是想找時間把這些事情好好想清楚,讓它們浮現,我好好的把他們看清楚,想清楚,然後讓它們自由的來去就好,至於是不是一定要觀察呼吸,覺得那是一個好方法回到自己,但沒有一定要這樣,堅持一定要這樣反而給自己加了很多枷鎖,為了努力反而太用力,最後事倍功半。

靜靜的思考,也觀察自己的呼吸,同時發現自己對自己的身體「沒有什麼感覺」。

有一種發現新大陸的歉疚感,為什麼在助理老師做進度檢查的時候,大家都可以說得出來哪裡有什麼感覺,我卻好像沒什麼感覺;有種第一次發現自己跟自己的身體原來這麼生疏,原來,自己一直任著自己的大腦驅使奴役自己的身體,直到超過負荷,身體都一直想盡辦法努力配合與回應大腦的需要,各種被判斷為優先且必要的事,而調整自己的適應方式,有種對不起自己的身體的心情。

仔細的辨別身體上的各種感受,冷的、熱的、濕的、乾的、摩擦的、刺痛的、麻麻的、痠痛的、脈動的,仔細地觀察到自己能做到的極限,在寧靜的時候能感覺到身體某個地方的脈動與心跳同步,有種「原來我一直以來是這樣活著」的感受,原來這是血流、這是心臟,而我卻從來沒有關注過它。

一種新的看見,對自己的身體更深入的體會與經驗。


※下接:《塵世喧囂的暫停鍵:十日內觀筆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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