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26日 星期六

+學測倒數:比起倒數你更該做的事(一)+

圖片引自聯合新聞網
職業興衰、產學失聯、好大學並不等於好未來。

年底,就代表過年前的「學測」腳步逐漸靠近。

如果你是學生,多半都忙著捧著前三次學測模擬考的成績,幾家歡樂幾家愁,仔細研究應該加強哪些科目,才能如願上到理想中的科系,自己究竟哪裡失敗、又哪裡成功、自己離目標到底有多遠、自己是不是花了三年努力卻發現自己一敗塗地?

如果你是老師,可能會發現考得好的學生洋洋得意,考得不好的學生灰心喪志,想盡辦法盤點學生們進步的空間,跟哪些部分還劣勢,要怎麼做才能有效提升分數,同時要注意不要讓學生太驕傲而輕忽怠惰,又要想盡辦法鼓勵鬱鬱寡歡的學生,卻總是感覺時間有限而要補得太多,心有餘而力不足。

但,在忙著倒數與卯足勁拼上那個「目標」之前,我們是不是忽略了什麼很重要的步驟?

我時常發現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在台灣教師與家長時常將「讀書」等於「考上一個好大學/好科系」等於「擁有一個好未來」,但這樣的邏輯與說法究竟說服了多少孩子?又有多少孩子對所謂的「好大學/好科系」有清晰的理解?再來,又有多少孩子覺得「讀書」對自己的「生涯」有所幫助?對於孩子而言的「生涯」跟「好的未來」是什麼?

這些答案,其實我們跟孩子們都不知道。(不覺得哪裡怪怪的嗎?)

但不論如何,因為大人們這麼說,所以孩子們時常稀哩糊塗的就跟著升學列車,認真念書、認真考試、認真從自己擅長的科目推測自己可能有興趣的科系、跟著親戚朋友的建議與社會的風評、一知半解的,搭著這列疾駛的車,被送到某個其實自己也不太清楚的「選擇」裡。

那真的是有意識的「選擇」嗎?
如果不是,那「隨之而來的風險承擔」又甘願嗎?

學測成績滿級分,沒有念醫學系是不是很可惜?成績沒有每一分物盡其用,是不是就是學校榜單跟學生個人的損失?我英文考試程度不錯是不是等於我應該念英文系?大家都說只要有夢想,努力就可以達成?父母親我說什麼他們都要反對,他們一定根本不愛我,所以我一定要鬥爭到底?念了法律系,當了律師就一帆風順?聽說心理輔導很缺,所以要快點去念?國貿跟企管分數很高,所以從那裏開始填準沒錯?

不要再相信沒有根據的話了,特別是適合別人的情況不見得放在自己身上適用時。

辛勤的父母與教師在他們的工作岡位上認真投入,我相信他們一定是從自己的經驗裡試圖將所知的「最好的經驗、成功路徑」試圖教給他們的孩子、他們的學生。唯一的問題是,教師跟父母親非常可能忙於每天的工作就已經筋疲力竭,不見得知道外界大環境的變遷,不見得清楚孩子所想選擇的行業的興衰,也不見得確實有時間理解孩子的興趣、特質最適合在哪個領域發揮。

所以,我們只能想盡辦法狂打安全牌。
因為父母與教師們都知道「光是能順順利利的平順著過,就已經是種幸福」。

父母與師長們思考的並沒有錯,但矛盾而尷尬的事情是,目前的「就業市場」其實是汰舊換新速度非常快的,有許多過去盛極一時的工作,因為技術的革新、產業的興迭而成夕陽產業,過去或許1520年才會產生的產業興衰,現在的速度則可能縮短很多,以工業技術為例,每兩年就增加一倍,「換言之對就讀工業科技的大學生來說,他們大三的時候,大一所學的半數知識可能就已經過時了」(資料來源參考:Did you know影片)

由於時代的變遷與技術的沿革,不僅僅是「職業類別」會劇烈變動,同時每個「職業」的壽命也可能較短。有許多舊的職業會面臨衰退,如當年「印報紙像在印鈔票」的報業,現在是衰退最嚴重的行業之一[1];或因各種科學技術、自動化設備的發展而預期會被取代,如郵差、旅行社職員等[2];也有些過去不存在的職業會產生,如被大篇幅報導的「新三師」─禮儀師、芳療師、形象管理顧問[3],或是現在很熱門的新娘秘書、婚禮攝影等;亦或是配合著科學技術、設備的發展而被預期可能產生的新興行業,如「數位送行者」負責管理往生者的數位資料,或「非學校教育輔導員」協助個人進行學習規劃等[4]。在這樣職業變動與汰換劇烈的情況下,使得「學科訓練」與「職業訓練」間的對應變得極端困難,而幾乎不太可行。

除此之外,不僅僅是職業本身會有興衰,既有的職業也可能由人工轉為科技取代。例如:2012 年,亞馬遜花了 7.75 億美元(約台幣 233.4 億元)買下倉儲機器人製造公司 Kiva System ,並在 2014  5 月誓言要將機器人擴展至一萬台,以便更快速地完成顧客的訂單[5];而 Canon 也宣布即將進入機器人市場,目標是在三年後能夠讓機器人辨別更細小的散裝零件與從事更精密的作業,完成手機的組裝[6]。當勞動力成本越來越高,企業可能為了降低成本而以機器取代人力,換言之,傳統公式性、例行性的工作模式將逐漸消失。正如經濟學大師泰勒‧柯文於《再見,平庸世代》一書中指出的「跟電腦搶工作,你就死定了」以及「未來最好的勞工可能是能發揮與科技互補能力的人力」[7]

在這樣「職業變動大」且「科技革新快速」的時代裡,像過去對應「特定職業」培養人才的大學高等教育,恐怕困難重重。政治大學講座教授錢致榕指出,「全球產業變動大,加上少子化、高齡化等問題,未來職涯變動會很劇烈,可能要到七十歲才能退休。美國已看到此趨勢,台灣青年及學校教育也要及早因應」,他憂心道「未來平均每五年要轉換一次職業,青年做好準備了嗎?」[8]

無法一個工作就順利做到退休,且充滿不確定性的就業市場,再加上嚴重的產學失聯問題。

當高等教育面臨這樣嚴峻的「產學失聯」問題時,身為高中教師、或高中應屆考生的你,真的真心的認為「只要把用心讀書、專心作答,把分數考好」,就可以上好的大學、好的科系,然後通往「好的未來與職涯發展?」

如果妳真心的認為「沒錯,正是如此」,相信你一定具有很好的實力、自信心與調適能力,不論面對何種挑戰都能應對,那麼,這個系列並不是為你而寫的,你可以參考參考就好;但假使,看完上述討論,你認為「那怎麼辦」、「其實我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其實我不想念書」、「我不知道學測跟念書有什麼意義」,那麼,這是為你寫的。

離學測、推甄、跟申請還有一點時間,假使你過去未曾未自己的未來好好思考,好好探索,那麼,這段時間對你非常重要,請你好好思考,不是只有學測成績單上的分數,而是你要如何安排自己的生涯。以你為主體思考生涯與科系,而非以「分數」、「競爭」或「榜單」為主體。


※UDN連結



[1] 楊瑪利(2007),〈舊三師與新三師 誰是金飯碗人才?〉,遠見,網頁資料。
[2] 中國日報(2014),〈美媒評出未來十大沒落職業,郵差位居第一〉,網頁資料。
[3] 楊瑪利(2007),〈舊三師與新三師 誰是金飯碗人才?〉,遠見,網頁資料。
[4] Angela(2013),〈2025年可能會出現的8種新職業〉,INSIDE硬塞的趨勢網,網頁資料。
[5] 李路(2014),〈亞馬遜倉儲機器人年底前將增至10000台〉,騰訊科技,網頁資料。
[6] 鉅亨網新聞中心(2014),〈和鴻海Foxbot打對台!Canon傳推手機組裝用機器人〉,網頁資料。
[7] 泰勒,柯文(2015),〈再見,平庸世代─你在未來經濟裡的位置〉,早安財經文化。
[8] 李昭安(2013),〈跨領域工作已成趨勢,自學力最關鍵〉,聯合報願景工程,網頁資料。

2015年12月3日 星期四

+反芻中:人資測驗與測驗倫理+


身為一個求職的心理師,當你拿到人資單位給的「複印版」心理測驗,不管是題本或是答案紙是複印的海盜版時,究竟應該怎麼做呢?(哈)。
老實說,這種事還真不是第一次,當我拿到這樣的心理測驗,聽著人資跟我講解作答原則的時候,我就已經在糾結這件事,很糾結阿。所以人資大概以為我聽不懂他講的作答原則,忍不住又多講了一次,但其實我並不是在思考那個....(汗)。

有上過心理測驗編制課程的人應該就知道,真正的「心理測驗」的編制跟坊間隨便作一個夢、倒一杯水、抓幾隻動物的那種「心理測驗」完全不是一回事。花了大把力氣編制的心理測驗,不容易搞定的信效度,假使被誤用,解釋結果不準確以外,可能是一場標籤災難;更別提部分複印心理測驗對編測單位造成的侵害著作權的部分;所以,拿到一份很明顯用影印機列印的心理測驗,究竟應該假裝沒問題的乖巧填答,好換得一份工作,還是試著指出這件事?

其實影印心理測驗這件事也不罕見,特別是在各級學校裡,沒有購買正式的心理測驗,或是購買了正式的心理測驗用途是「拿來複印」的也是有的,或是其實擁有心理測驗卻沒有好好列管的也有聽過。所以,到底該不該這麼認真?當指出這件事,究竟是會被當作「太門戶之見,搞不清楚第一線的實際狀況」,還是被當作不符機構立場,還沒面試就黑一半?

只是,假使連心理師自己都沒能堅持對心理測驗的合理使用,恐怕會堅持的人就更少了,但,這是求職耶,怎麼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勁?好像應該乖一點,順順的讓他過,免得沒能得到工作又惹了一身腥,但話說回來,假使用這種小時候一路走來的溫良恭儉讓得到工作,對求職跟應徵雙方來說,感覺總是有種互相詐騙的感覺。

感覺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多重價值衝突的兩難(以上)的情境,覺得很適合拿來跟大家一起討論,所以丟上來問問看大家的想法。

※我自己最後的做法是因為知道自己的個性,不是個擅長隱藏的人,所以雖然還是作答了,卻告訴對方這樣使用測驗是不正確也不合理的,同時告訴對方雖然在學校也時常有這樣的事件發生,但這依然是個不合理的使用測驗方式。但也很好奇大家有沒有更好的做法,或是處理方式?總覺得那個當下好糾結。

2015年11月28日 星期六

+中壢真善美家園演講小記+




事隔多月,再次踏進中壢真善美家園。

中壢真善美家園照顧許多中高齡智能障礙者,雖然這兩次都只接觸志工朋友,但看著他們給的宣傳品,喜憨兒一直由父母照顧著,但逐漸長大以後,變成老人照顧老憨兒,八十歲照顧六十歲,經濟與體力上的限制、情緒上的張力與壓力、扛著的壓力與責任,那些不為人知的苦。

回憶起那個送餐便當放在桌上,說著想吃滷肉飯陽春麵就好的奶奶,想起一些「協助」似乎都是上對下的俯視,不見得能滿足不同的期待,而這些「不同」不見得會多花多少資源,但我們卻很少「允許被協助者能選擇」,所以時常只能選擇「拒絕服務」,以回應自己的需求、或至少維護自己的尊嚴。如何讓「服務/協助更貼近人」,而不只是「物質上的滿足」,帶著一種對人的敏感與包容,似乎是一個難題。

這次演講的題目是「深深深呼吸再出發:個人自我探索與紓壓」,十幾位平均至少六十歲的志工朋友。回憶起第一次面對比自己年紀大的長輩演講的那種「皮皮銼」,或許是越來越理解真實的生活處境、跟他們服務的脈絡、也對自己想傳遞的內容越來越熟悉了,所以更能碰觸到這些長輩們。

過程間,幾次發現多位在場的阿姨們紅了眼眶,或許是連結到生命中的許多委屈了吧;也對於陪伴跟看到彼此的不容易很有感觸,主動抱在一起、互相說「妳已經很努力了」;跟抄寫著重點筆記,想回去跟其他人分享;也在演講還沒結束的中場不禁鼓掌起來,那是一種榮耀,有一種自己好像多碰觸到了什麼的感動。

雖然是演講,但卻在那個場合裡感到充電,我描述自己的經驗、以及咀嚼過的困境,而他們告訴我他們的生命經驗、人生智慧,也同時在我的語言中感到被理解,被溫暖。就是這種時候,會讓我感到一切都不辛苦,一切都有價值。

2015年11月10日 星期二

+擔心得太多、了解得太少:台灣親職教育的困境+

圖片引自網路
「老師,我的孩子不愛讀書該怎麼辦」
「我的孩子成績永遠是最後幾名,但他又沒有其他興趣」
「老師他說想去做OOO,但是我怕那個學了會認識壞朋友」
「他很單純,我怕他不懂怎麼分辨會被帶壞」

每次接觸台灣的家長,絕大多數都處於一種焦慮中,焦慮於孩子的表現不好、焦慮於自己做得不夠多、焦慮於不知道該怎麼幫助孩子,所以我常在各種親師座談會中發現這樣的家長,急著將自己滿腔的焦慮倒出來,小至國小學童家長、大到研究所家長,不論孩子長大了沒有、能力有沒有變強,焦慮好像未曾改變,彷彿一直努力更努力地施加各種控制。

每次遇到這種家長,老實說,我都替他們覺得很累。

第一是,你把你自己搞得很累:一直處在焦慮當中大概不可能太舒服,一直想要用盡全力去控制各種變項往往事倍功半,再加上並不是做牛做馬累得要死就是有效能的好父母,頂多只是不會被人留個話柄「你不是個盡心的父母」,證明自己非常用心,除此之外,這個累好像沒有什麼意義。

第二是,你讓你的孩子也感覺很累:很多時候父母不放過自己是為了給孩子上腳鐐,「你看我都這麼累了,你還不乖乖聽話」、「爸爸媽媽很累是為了你好,所以你要乖乖念書(寫作業、聽話...)」,所以讓孩子很早就學會「我必須乖、聽話,爸爸媽媽的累都是我造成的」、「我必須...(做安全的事/父母規劃好的事/父母決定的事/他們習慣的事),不然我會讓父母親焦慮」。

第三是,你們把彼此搞得很累,但問題其實沒解決耶:父母親的焦慮背後是對子女很深的愛,期許子女可以平安順利長大,人生一帆風順;孩子對父母親的順從背後是對父母親很深的愛,希望不要再給父母親增加麻煩,讓父母親輕鬆一點。看來一切都很好對吧,但,正是這樣的教養方式養出了被動、且面對生涯風險較高的孩子。

讓我們重新回憶幾件簡單且重要的事:(一)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風險的事,沒有沒有風險的事;(二)你跟孩子是不一樣的個體,他不可能如你一樣的思考跟行動;(三)你再怎麼努力都不可能一天24小時無時無刻陪伴在孩子身邊;也因此(四)培養教育孩子獨立思考判斷的能力,才是「回避風險/趨吉避凶」的根本,而不是「聽話」。

我常常發現父母親會忘記上述這幾點非常單純且重要的事,過度承擔或剝奪孩子自主控制的能力,然後反過頭來責備孩子「你怎麼這麼被動」、「你懂得太少」、「你怎麼這麼笨」、「養你養得我累死了」,罵了一堆以後,當我反問「那孩子覺得讀書重要嗎?」、「孩子認為讀書能帶給他什麼?」、「對孩子來說有沒有比讀書更重要/有興趣的事?」,父母親往往會呆住,可能會告訴我「這個...我沒問過他耶」,或者是繼續迴圈「反正他一定沒想那麼多啦」、「反正他還是要讀書」。

父母花了太多時間焦慮,甚至讓自己的焦慮大到看不到孩子真實的樣子。

父母常認為孩子很笨、孩子不會想、孩子沒概念、孩子不會看、孩子沒感覺,其實,這都不是真的,孩子都有在看、有在想、也充滿了各種感覺,只是孩子不見得會表達出來,更何況大人往往只說自己想說的,沒人在乎他們究竟在想什麼。

沒看到孩子真實的狀況,卻希望孩子變成某個理想的樣子,連自己對自己的孩子都做不到因材施教,卻期待學校老師對自己的孩子能因材施教,仔細想來,也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妄想不是嗎?

所以,其實每次遇到這樣的父母親,我會告訴他們的都是:

第一、夠好就好:你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你不可能做好所有事,讓所有人對你這個「父母的角色」滿意,只要做「夠好」(good enough)的父母就好,不要想做「完美/萬無一失」(perfect)的父母,一來那不可能、二來那沒有必要。

第二、一枝草一點露,你的焦慮是你的,孩子有自己的人生:你不可能永遠陪伴孩子,倒不如讓孩子有空間自己做些嘗試,你才有機會看到孩子的動機、主動性,而不是一直像個教官累得要死。

第三、親職需要學習,依不同年齡劃出給孩子安全探索的自由:父母需要學習「什麼事情」是孩子可以獨立完成的,也需要學習「什麼風險」是自己可以承擔的,好讓孩子可以嘗試。舉例來說:孩子的賴床是不是一定總要父母負責?跟孩子約法三章後,叫了孩子,但孩子繼續賴床,選擇讓孩子自己遲到而受到老師懲罰,這是不是一種自己負責的學習?(但父母需要忍受可能會被老師當成不負責任家長、上班有遲到壓力的可能性);孩子想學街舞是不是代表一定容易交到壞朋友而不能去?父母是否能協助過濾較好的學習環境,而非一開始就拒絕孩子,或至少釐清「如果可以學會街舞你覺得有什麼不一樣」?

重點是理解你的孩子怎麼想、怎麼看、怎麼認識與理解這個社會、有什麼樣的價值觀,而不是惶惶不安地懷抱著自己的擔心,包含對孩子、對親職、以及對各種潛藏的風險的,那樣會讓親子關係充滿壓力喘不過氣,也讓你自己感覺非常疲累卻非常挫折。

下一次,當你又被本文最前面那些焦慮卡住的時候,或許我們可以換個方法問問題:

「是什麼讓我的孩子這麼不喜歡念書?」
「是什麼讓我的孩子不喜歡念書又沒有其他興趣?」
「怎麼做能讓孩子去做OOO又不會認識壞朋友?」
「怎麼做能讓我的孩子學習如何分辨壞朋友?」

用好奇取代禁止與控制,用了解協助孩子長出自己的能量,而非讓他的順從搞得你自己更疲憊。

2015年10月20日 星期二

+伊乖乖ㄟ丟吼:隔代教養的愛與淚+


圖片引自網路
※本文撰寫目標僅在點出我實際接觸到的教養困境,並非提供一體適用的說明,也請勿認為只要是隔代教養都如此。

「伊乖乖欸、聽話就好」

負責照顧孫子的爺爺奶奶們對「孫子的期待」這麼回答,聽到的時候我有種時空跟地點錯亂的感覺。彷彿回到三五十年前、或是都市化較低的鄉鎮的感受、但這裡並不是三五十年前、也不是偏鄉。

我花了一段時間理解爺爺奶奶並不是在開玩笑,他們並不是基於自己的方便隨口說說、也不是基於文化傳統給我個安全的答案、也跟對抗掀起改革的教育現場無關,而是,那已經是他們的極限了。

身為一個心理師,站在團體的前面期待協助大家發現自己的價值觀,理解自己對孫子孫女的期待,學習能更順暢的跟彼此溝通,進而擁有比較好的祖孫互動與教養關係;卻在那個瞬間發現自己跟爺爺奶奶的目標像空間中的歪斜線,沒有關聯各自前進。這,究竟怎麼了?明明這些爺爺奶奶都是抱著這樣的期待來參加活動的,但面對孫兒的期待竟然告訴我的都是「乖乖ㄟ、聽哇ㄟ話就好」,還沒能提到我以為多數照顧者會說的對孩子的期待:學業表現、發展方向、中長程目標等等,他們的回答只有「乖」。

這個「乖」像一塊大石扔進我的心裡,沉沉地、掀起一陣陣的漣漪。

這個「乖」如此真實懇切,對照起教育界主流的升學主義、或是目前大規模掀起的培養孩子自主思考、發揮多元特色。有種詭譎的矛盾。

孩子父母健在但工時太長或在外地、外籍配偶因為無法適應或思鄉的離家出走、孩子雙親身體狀況不佳無法工作還需要長期照顧,像這樣的狀況,祖父母面對子女在社會的各種苦處擔起「維護一個家的功能」、「照顧孫兒」的責任,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努力的撐。

他們不見得是單親、不是真正沒有父母的隔代教養、不是中低收入戶,但實質上擔負教養陪伴責任的是祖父母。

活動一路進行,孩子的精力總是特別旺盛,特別是男孩子,下課時間總是追趕跑跳,打成一團,奶奶告訴我「現在就已經管不動,追不上他了,不知道他上了國中要怎麼辦」,那內心真實的煩惱、體力上明顯的限制、孩子成長的階段跟發展中的身體、需要更多探索與刺激以理解世界的孩子,對上體力與心力逐漸受限而需要更多休息的爺爺奶奶。

突然有了更多理解,爺爺奶奶不是不想管孫兒,不是不愛孫子好,不是對教養沒有概念、或不願意跟上時代的變化。而是、能力或心力上遇到了很大的限制。

但、他們努力的扛起照顧與教養的責任。

於是,反映在活動現場,爺爺奶奶們搶著幫孩子們決定想做什麼、決定怎麼回答、決定可以做什麼活動,面對我的問話,孩子們躲在祖父母後面,怯生生的,不是沒在聽,不是沒話講,但不認為自己可以開口、可以回話。祖父母一邊說著「這個他不會啦」的,一邊努力的幫孩子完成任務,一邊說著「教到他會鬍鬚都打結(臺語)」,然後繼續手腳快速的幫忙完成任務。那是一個很詭異的場景,一群奮力完成任務的爺爺奶奶,一群不知道可以做什麼又不敢離開祖父母的孩子,呆坐在大人身邊,或東摸摸西摸摸,對祖父母正在做的不感興趣、也不認為自己可以幫忙。

對照起最近常聽到的各種教育理念,教育現場正吹起各式各樣的變革,渴望引導孩子們展現個人能力與特長,但這群祖父母在做的事似乎正背道而馳,剝奪孩子接觸與學習的機會、並讓孩子們不敢發言表現自己。

但他們並不知道,他們告訴我「老師啊,這種事我會做,我做就好了,他可以去做(我不會做的、把書念好、做他想做的)」。

有點難過。他們的愛變成了一種障礙,他們對子女的愛讓他們承擔照顧孫兒的責任,體力的限制與責任感讓他們努力控制保護孫兒,他們認為自己會的沒什麼了不起的,所以他們一直埋著頭做,希望讓孫兒可以去做那些他們不會的什麼。偏偏越是這樣,孩子越與自己的生活失聯,也從自己的生活中退縮。

試著跟爺爺奶奶說「他不會就會一直不會耶,這個活動不危險,能不能有那個部分教他做?」、「孩子需要不同的體驗跟學習,一直幫孩子做也會很累耶,要不要試著教他們,讓他們試試看?」、「他們也需要動手才知道爺爺奶奶做的不容易耶」,有些爺爺奶奶會說「我做比較快啦」,但也有些爺爺奶奶會開始試著告訴孫兒可以怎麼做,孩子對於沒試過的新東西充滿興趣,也透過爺爺奶奶的教導,學會怎麼做他們原來沒做過的事。

閃閃發亮的眼神、跟認真聽話的操作著,孩子是可以聽話的、教養是可以不用累得一踏糊塗的、但通常我們都跟著自己的習慣走,做我們會的、我們習慣的方法愛孩子,很少求助,也很難允許自己求助,縱使累得像條狗,為了兒孫跟這個家還是盡可能撐著,只有偶爾有人關心的時候會落下兩行淚。

「老師啊,謝謝你們來關心我們,我們很難有機會有人這樣關心我們」,「這樣已經很好了啦」,但下一段話的開頭馬上背叛前言,「老師我真的很苦啊,我那個兒子(媳婦、女兒、女婿)……」,「他還這麼小我也只能撐下去,不然怎麼辦」,「謝謝老師啦」,然後轉身繼續堅強。

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學會不需要這麼堅強,不需要這麼逞強,學會承認自己已經太努力了還是好苦,學會打開心門讓不同的經驗流動,讓孩子做他能做的,讓協助的資源進入家庭,也讓自己不必那麼辛苦。不必含淚哭著告訴我自己的苦,而是可以笑看孫兒的摸索與學習?

2015年10月4日 星期日

+活水人生推廣偶感:社區心理衛教與諮商的挑戰+


在社區推廣心理健康服務的每一天,總是充滿新鮮事(哈)。

學著跟不同的單位合作,學習不同的工作內容與風格,學著不管面臨怎樣的現場都要能應變,學習尊重每一個複雜而豐富的現場、以及各種完全不可能符合預料、受訓經驗、大綱的各種可能,在這樣的現場之中跟各位資深心理師前輩學習,如何處變不驚、如何調整各種活動的方式、給出彈性、維持專業、又保持能讓成員有所收穫。建立關係、同時打開他們願意求助被陪伴的大門。

真的很威啊。工作坊因為報名太踴躍、竟然到現場面對30位志工夥伴還面不改色、而且活動回饋表還有5-6分的平均。這種硬實力讓我由衷感佩,我隱隱然地感覺到「要在社區混就要這麼兇猛才行」,那是現在的我還沒有的能力,也是我期待有朝一日能擁有的能力。

這是第二次到新北市永和日照中心服務,相較與第一次的演講,這次的工作坊有更多機會聽得志工朋友們的經驗與分享,聽著他們的經驗總是會有點感動;面對服務者的死別學會感恩眼前的每一天、面對失智長輩們同樣三句話的聊天感到莞爾、面對各種自己生命中的限制與困頓卻還想要給出更多、也透過給跟連結感到快樂與滿足。

每一次的志工服務,都讓我更理解有一些志工朋友的笑臉、跟不令人煩心、看來一切都好的後面,其實有著許多家庭與生命的傷,來做志工的時候,其實……是他們最快樂的時候。他們陪伴著這個社會的各種不起眼的需要,但他們內心的苦卻很少被陪伴,想來讓人感到很寂寞。

也因此,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懂得自己的身份該怎麼結合資源、放軟姿態因應各種需要。有多做到一點點的時候,不管是感覺自己更能貼近人了,或是更能透過系統合作看到資源跟可能性了,總是讓我感到有點雀躍。好像終於比較靠近理想的樣子了。

有一種現在的自己很幸福很滿足的感覺,雖然擁有的並不多、薪水少得很可憐、但很富足、很豐富、每天都充滿挑戰。



2015年9月25日 星期五

+演講反思:苗栗市警局演講反思+



很難想像,有一天會有這樣的機會站在警察面前演講。

感謝素華給了這樣的機會,願意讓警察幹部的教育訓練有一些非警察的內容,在有限的課程內找出時間,邀請像我這樣的外部講師,從兩三個月前就開始討論要講什麼內容,希望看到不同位置的換位思考,傾聽與溝通,假使能讓很陽剛的警察同仁們接納自己也可能脆弱,願意求助並被照顧,宣泄壓力,那真是功德一件。

花了很多時間構思演講內容,試著針對警察們可能遇到的價值體系衝突、結合一些影片來思考、理解大環境的改變與社會支持系統的弱化、並帶入最近的時事試著靠近彼此、打開合作的可能而非互相謾罵。


連續兩天的演講,針對不同的警察幹部,發現自己這段時間又過得太安逸了,警察們的思考方式是目前我的生活圈中相對陌生的,雖然拋擲出的問題仍然有很多炯炯有神的眼睛,偶爾會給出點頭、竊笑、喃喃自語的回應對我而言已經很棒;但也發現果然自己做的還不夠,還沒辦法很精準掌握有年資的警察幹部的困境、設計的內容比較像對第一線警察的處境。

也面對一些挑戰,一位資深警察幹部問我「老師如果這件新聞沒鬧這麼大,妳會支持警察假扮社工入宅嗎?」;我回答,「我原則上還是不贊成這樣」(基於社會信任與腳色的關係),這位同仁緊接著回話「那這樣老師妳不是也是本位主義沒有換位思考嗎?」;雖然我強調了重點是專業間的理解與彼此尊重,但他似乎仍然不太滿意,而我對自己也是。

總覺得沒把問題想透徹,而且自己的理解還太少。雖然仍強調了破除對彼此刻板印象就是從接觸與互動開始、釐清彼此的價值觀、以及一定是一起滾動前進的,像跳一隻新的舞、一開始總是會彼此踩到腳、只要關係還可以讓我們繼續練習就好。

但還是對自己不太滿意。總是期待自己可以一次比一次更精準、總是期待在一期一會的演講裡可以做得更好、但也需要試著接受現在的自己、現在的每一個機會與願意跟我正面回應的人們,帶著一種期待以後的自己會更好的願力。


p.s:這次到苗栗,晚上入住離車站很近的新興大旅舍,意外的讓人喜歡,雖然本來就查過網路風評不錯,但看到旅舍內陳設的許多已有50年歷史的物件,復古翻新的巧思,以及目前近乎失傳的台灣旅舍技藝「棉被花」,老闆一家就住在旅館一樓,很願意跟旅人介紹苗栗跟旅舍,讓人感覺不到其實在住旅舍,有種令人不忍離開想多住好幾天跟老闆一家多聊更多的想法。

如果有更多這樣保存了傳統的物件與歷史的民宿,相信不只是本國人,也會有更多崇尚深度旅遊的外國朋友們來訪的。下次想花更多時間好好體驗跟玩味這樣有味道跟歷史的地方。











2015年9月10日 星期四

+頂嘴這回事:受盡委屈價值動盪的一代+

一直以來柔順聽話的孩子變成父母之後,卻面臨須要透過反抗找到自己的一代

「我從來沒有這樣對爺爺說話過,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說話」

從318學運之後、七合一大選、反課綱,各種年輕世代的反動衝擊著長輩的價值觀。

從「單一價值」到「多元價值」

爸爸常說「以前我們不管給什麼作文題目,最後都要寫到『殺朱拔毛,三民主義統一中國』」、「蔣公過世的時候大家還哭得亂七八糟」,爸爸時常看著電視新聞的時候忍不住感嘆「現在蔣公銅像都必須要撤掉,我們以前看到銅像還要立正站好呢」,那感嘆後面不是緬懷,而是一種價值觀的衝擊與混亂,對於「什麼是對的」的這回事。


我總是忍不住猜想「應該有很多人跟父親有類似的經驗」,沒有很刻意的反對或支持,就是長輩怎麼說就乖乖的聽著,然後也認真的遵守著,一路走來認真地遵守著這些從小被教育的規範,也小心翼翼地不要犯錯,努力地工作,不管自己份外的事情,也這樣叮囑我們「你不懂得的事情不要管太多」,認份且努力地為了家庭累積各種資源,甚至為了這個目的刻苦地對待自己。

卻發現子女、或年輕的一輩竟然會指著自己的鼻子對自己說「就是你們這一票既得利益者把這個社會搞壞的」,吞不下去。父親時常生氣地說著「十大建設是我們那時候弄出來的,經濟奇蹟也是我們創造的,明明是要交給妳們的時候搞壞的,為什麼都是我們的錯!」

看著這樣的父親,時常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為什麼有這麼多抗議,只能告訴父親「每一個世代都一定有認真刻苦的人,也一定有打混摸魚投機的人,不見得都是這整個世代的錯」,也試著告訴父親「有時候當每個人都謀求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的時候,其實每個人都沒做錯,但卻會讓我們的社會變得很脆弱,現在,大概就是這樣」。

一路走來的價值信仰,卻好像變成一種錯誤,或是突然發現「原來這世界上不只有一種價值」,原來,每個人有自己的苦處,跟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見得有一體適用的標準,是種混亂。

禮:尊重的形式改變了

「你們講話的時候為什麼總是『你你你』的阿!」、「妳有印象我們曾經這樣跟爺爺奶奶頂嘴嗎?」、「我們是這樣示範給妳們看的嗎?」,然後就會陷入「父母難為阿,這年頭當爸媽就是只能給不能說啦」、「我們怎麼這麼命苦,小時候聽爸媽的、長大了聽兒女的」、「這一輩真的好辛苦」的夫妻對話。

身為子女,聽到這種話心理總是感到很難過。

「形式上的禮」很容易做,「實質上的禮」其實很困難;兩者如果能夠同時滿足當然很理想,但假使無法同時滿足的時候,父母師長想要的究竟是「形式上被尊重」還是「實質上被尊重」?我常常發現,父母師長在追求的是前者,而不是後者。

假使對「形式上的禮」的追求已經讓我們彼此的經驗無法交流,我們是不是該重新定義新的「尊重」?還是應該繼續抓著「形式上的禮」以維持自己的臉面與自尊?而這,究竟幫助了誰,又傳承了什麼?

順:柔順的高昂代價 父母的第二輪人生

時代變化快速,縱使跟著父母規劃的腳步都不見得能夠一帆風順,更何況父母親忙於工作,不見得有留意到時事變化的快速、全球市場下廉價勞力的興起、大學產學失聯的現況,只是鼓勵孩子好好念書,找一個大公司,或是考公務員。當孩子一路被這樣餵養,聽話以減少父母親的負擔,盡量不衝撞、也減少自己的意見想法,柔順的背後,是失去自己的主體性、沒有機會發揮屬於自己的特色。

或許也難免像極了父母的第二輪人生,帶著父母的期望「這次會過得比較好」。

一方面這剝奪了孩子與父母溝通、辨論的機會,只傳達了「長輩永遠是對」;另外一方面也剝奪了孩子獨立思考、判斷、負起責任的能力。

我們的文化裡時常過份地強調「柔順」、「乖巧」、「聽話就好」,這或許源自於父母親忙於工作,面對各種現實環境層出不窮的問題,早已分身乏術,孩子們「聽話就好」、「平安無事長大」其實就已經很不容易。但當孩子都不思考、不獨立判斷,事實上沉重的是父母親肩上的擔子,在這個瞬息萬變的世界裡,父母究竟該多努力,才能幫孩子們找到一條沒有風險,一帆風順的路?又要如何規劃安排,才能引導孩子順利走上這條路?

是什麼,讓父母親如此用力?


愛,讓價值動盪的這一代傷痕累累

愛,讓身為父母的這一代從小將他們父母的辛勞看在眼裡,父母從來沒有說過什麼「我愛你」、「這一切都是為了你」、「你做得真好」,他們就默默地將父母的努力烙印在心版上,知道自己是被父母關愛著的,走過了經濟起飛的年代,謹記著父母的教誨,奉公守法、兢兢業業地努力著;卻在孩子自己的孩子長大以後,發現孩子有各種主見、沒那麼容易聽進自己的意見,總是深怕孩子誤入歧途,所以也忙著吸收各種知識,偶爾也要努力反駁孩子,也在孩子表達與自己不同意見的時候,難免感到受傷,「孩子會頂嘴」、「我的教育失敗」、「為什麼我們當年沒有這樣現在卻變成這樣?」。

愛,讓身為父母的這一代努力調整壓縮自己、也為了子女犧牲或改變。

這一切,充滿挑戰與傷痛,面對這樣關愛的父母,有一種很深的歉疚,很抱歉,需要讓他們這麼辛苦,好撐出能讓我們發展茁壯的空間。

這一切,都不是無痛的。

我總是懷抱著一種希望,希望能找到一種討論的方式,在紛亂的社會、多元複雜的價值觀裡,讓我們靠近彼此,而不是在互貼標籤撕裂彼此,也讓父母不用懷疑自己、子女能傳承父母的經驗。

2015年9月8日 星期二

+塵世喧囂的暫停鍵:十日內觀筆記(下)+

內觀中心中庭一景
前接 《塵世喧囂的暫停鍵:十日內觀筆記(上)》,強烈建議讀者先看完上集,以及上集內的注意事項,然後再接這篇文章,不然不知道前因後果可能會覺得怪怪的喔!

【四、第七天到第九天的煎熬】
從廁所望出去的蔥鬱,是被囚禁心靈的寄託
第五天(還是第六天)開始就增加了新的規矩,在每天的「共修時段靜坐」不能睜開眼睛、不能移動手跟腿,換句話說只要一開始擇定了一個坐姿,就要想辦法貫徹到一個小時。

雖然葛印卡老師也提到重點不是虐待自己,而是增加覺知,包含對自己身體上升起的各種喜歡與憎惡的覺知,讓身體的感覺歸身體,而不要對自己身體的感受增加太多評斷,但真的會扭動得像蟲一樣,特別是我是靜坐放牛班(最後一排)的時候。

就會一直前後轉移身體的重心,希望可以找到一個緩解疼痛、或是讓血液比較可以流通的位置,但怎麼嘗試都找不到點,身體也會感到痠痛而難以維持某個特定姿勢,於是通常在45分鐘過後,就會開始像蟲子一樣。

然後會在心裡頭想「到底還有多久」,靜修堂裡沒有鐘,我又忘了帶錶,所以縱使睜開眼睛偷看,也只能想辦法偷看別人的手錶,我身邊的位置就差不多跟我一樣放牛班,別人也會動來動去的阿,其實沒有那麼容易偷看到錶TT_____TT。

通往靜修堂的路
所以就只能等待著結束的信號,葛印卡老師的結束唱頌了,每次扭動到一個極限的時候,總是在內心深處想著「再撐五分鐘」,撐了好一陣子以後,也搞不清楚五分鐘了沒,就會陷入「到底要換個姿勢」還是「繼續加油多撐五分鐘,一定時間快到了」的天人交戰。

多半時間我都會充滿賭徒心態,繼續凹下去!

痛啊~。也因為這樣,當最後想起葛印卡老師的唱頌時,真有種「那是天籟啊」、「解脫的信號阿」、「從小的死亡到新生」的感受;當然,我們也開發了一些時間推估方式,包含顆啦科啦響著的中午餐車,聽到的時候代表再十分鐘就要午餐了!之類的,一種穩定生活中的小確幸的片刻那樣的感覺。

但縱使是這樣,過完一半以後,才是痛苦的開始。

每天都想著「快結束回家了吧」,怎麼還有這麼多天,天啊,我還有五天才能回家、四天、三天、兩天,不,是超過48小時,怎麼這麼久?回去到底有多少狗屁倒灶的事情等著我,這段時間台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身邊的家人們沒事吧,我是不是該提早幾天離開,這樣可以比較有餘裕處理事情?會不會殺出什麼措手不及的事情要處理啊?哎呀,星期天才放我們走,我星期一又要馬上工作了,這樣好累啊,要不要提早幾天回家,哎呀,休息都不夠了,幹嘛搞這個,在家裡睡不是很好嗎。

接近結束的過程裡,眼看著鐘點就快到了,時間卻過得很慢的時候,又會讓人特別想逃。

也發現了那種很難信任自己,總是在臨門一腳破壞自己的信念,總是會覺得知道快成功,但卻很難繼續堅持、也很難繼續忍耐、好像有也好沒也好,只想逃走的自己。在那個過程裡,每天日漸深入的開示,以及想著「努力完整體驗這個經驗」不要讓自己半途而廢,以及在一間超級認真上進,從來不賴床、認真打坐的室友們的寢室,都讓我更容易堅持,而不是棄械投降。

也再度發現了自己果然是社會的動物,縱使沒講話,自己還是受到同儕的影響。


【五、第十天的喧鬧與解答就在身邊】
陪伴我十二天的宿舍房間

第十天的早晨十點,為了之後準備重新回到人類社會,雖然還有將近一天的課程,但會將手機跟錢包等東西歸還給學員,也解禁禁語的規定。

說來很好笑,一般時間在我身邊禪修打瞌睡的小朋友會蹬羚似的狂奔出去領手機;平常總是急著排隊領飯,先打好飯吃完就可以先休息的習慣,在拿到手機以後,大家都可以不用吃飯了,沒人急著排隊(哈);安靜了九天的耳朵,一瞬間被各種聒噪的聲音炸開,彷彿一種安靜了九天以後的補償,笑得超大聲,或是討論得超大聲等等的聲音起此彼落,然後有種「難怪,需要靜默」。

靜默,才能讓我們跟自己好好在一起。

不攀附外緣,不讓自己的狀態跟別人互相勾動,走自己的路,陪著自己的各種議題與煩惱前進,但一但開始講話,我們就不需要面對自己了,也不需要處理自己的焦慮,只要把它丟給別人就好,或是聽到別人也有這樣的經驗就好。那是一個很特殊的體驗,有種既在自己裡面體驗,又在自己外面觀看的雙重感受。

但,溝通也是有意義的,會第一次很有趣的體驗到很複雜的感覺。身邊的這些人已經共處了近十天,但妳不知道她是誰、不知道她做什麼、不知道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對方這十幾天的感覺是什麼。那時候會第一次彼此交流經驗,然後發現好多經驗原來是共通的,原來自己是這樣被看待著的,自己從來都沒這樣想過...。

原來在別人眼裡我是「睡得很好的人」、「好像躺下來就可以睡著,身體都不會痛」(哈)。

以及,原來別人靜坐是有技巧的,要懂得骨骼跟肢體的結構,可以坐得輕鬆又不會太為難自己,讓我們幾個痛得要命的人連連說「哎呦!你怎麼不早說!」,但其實之前根本不能開口啊!感覺,或許人生有時候就像這樣,其實資源很近、解法很近,但是我們卻沒開口、或彼此錯過,而沒辦法幫自己解套;又或許,人生有時候就像這樣,沒有自己皮肉痛過,提早告訴我們這些秘訣,自己大概也不會珍惜,反而覺得對方不知道在講什麼。

第十二天的早晨,一起整理好床鋪、做完最後一次晨間共修、用過早飯,然後第一次走到結界外,去看看維持我們這些天的幕後,廚房、法工寮,並回饋協助打掃這些地方,這十幾天來自己的生活是被這樣支持著的,光是廚房就有這麼多東西,才能協助我們能吃到每日好吃可口的三菜一湯精進料理,有這樣的法工發心支持我們在這裡的休息或修行,有種感恩、感念的心情。

在這個世界上被無關他者供養與服務著,而能獲得這些日子的獲益。如果能總是記得這樣的視角跟經驗,感覺心裡會開闊很多,也能放下很多我執,更單純地看著自己能給什麼,而不是計較或計算自己該得到什麼,或是自己少得到什麼,這樣的經驗有種療癒感,彷彿接觸到社會的善意,而不是世俗裡的爾虞我詐、彼此防來防去,令人彌足感恩。

【六、暫停後的震盪:回家以後】
每天用餐的餐廳
在中心的時候,每天都覺得下次一定不會再來了,這次就是我人生唯一一次踏進內觀中心,才不要下次去,下次去就變成舊生了,比起新生的時候更慘,晚餐變成過午不食,新生的時候至少還有麵茶吃到飽加蘋果,等到變成舊生就只有檸檬水可以喝了,對我這個傢伙來說是虐待啊!不要不要,絕對不幹。

但回家以後,發現這段時間12天裡我並不特別覺得餓,也只是正常的吃精進料理,有意識地因為要久坐減少飯量,但增加很多菜,也幾乎每餐都有水果可以吃,結果瘦了4公斤。(我爸叫我應該連報十期,就會瘦更快。是說,內觀中心的十日內觀沒有這麼好報好嗎.....*喂)

然後發現了原來這樣的生活模式是讓我的身體感到輕鬆的,吃得簡單健康、每餐飯後刷牙、晚餐不要過量、早睡早起,這些習慣在日常生活中非常難維持的,卻在內觀中心的十二天裡協助我建立了一些簡單的照顧。

有種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的身體應該這樣照顧的感覺。

也在回到家以後,發現在中心裡每天吃的普通的精進料理,在這個社會裡一點都不普通,對我們的身體好的東西,在這個社會裡卻是不容易的,但在那十幾天裡,我們卻是被無償的提供服務著的,又對那十幾天的經驗多了一分感念,自己的身體是被這樣滋養著的。

近十天的寧靜與與外界隔絕,讓人較能安住在內在世界,對電視或一向成癮的手機也變得沒有那麼在乎,反而在意起自己的呼吸,今天是不是能有空打坐,要找些好的食物給我的身體。是一種重新照料自己的過程,對我這個一直以來笨拙於照料自己的人來說,這次課程的這個環境,提供了我很大的支持,所以,回來以後,反而一直在想「下次什麼時候要再去」,感覺是一個忙碌社會裡的暫停,而且舊生可以不用參加十天了,可以參加三天就好,一個小小的休止符。

好好陪自己暫停,再出發。

或許,在我們的社會裡應該給自己多一點點的允許,允許自己求助、允許自己暫停、允許自己可以不用無時無刻精進,可以陪陪自己、整理自己、接納自己、照顧自己,而不是把自己當作上緊了發條的玩偶,身心靈都必須持續working直到崩解,再來收拾看病吞藥。

多一點點的允許,多一點點的自我照料,一種屬於自我的新調和或許會開展出我不同的生活風貌。




※補充:我怎麼知道我適不適合去內觀?
(1) 現實層面上:你必須要至少有8天以上的假期可以請,不然,你不可能參加新生的十日內觀。因為完整的十日內觀課程需要十二天,第一天下午兩點到四點報到,最後一天上午八點結束。所以,縱使新生的十日內觀課程都是免費的,但是假使你是第一年的新手勞工,你就算將一整年的年假七天都用上,還不夠去一趟內觀,而且應該也不會有人這樣用假期的,那是自殺的行為,所以比較建議的或許是有比較多假的朋友,或是轉換跑道中的朋友可以試試看。

(2) 精神層面上:你必須沒有特別的精神疾病,不然長時間的禁語,可能會誘發某些症狀,反而讓這樣的靜心與內觀變成對你個人有傷害的狀況。

(3) 心理層面上:建議你在自己的生活中有遇到一些壓力狀況的時候去,那會支持你繼續把焦點放在自己身上,並堅持完整個十日課程。同時,你至少需要一點覺得「我想改變我的生活,我願意為此改變」的意圖,如果你都認為是別人的問題,那這個課程可能會讓妳覺得有點辛苦,完全是苦行。

(4) 身體層面上:每天靜坐十個小時,鐵打的身體或是不擅長打坐的人會這裡痛那裏痛是自然的,因此,要記得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的極限,要照顧自己的身體,靜坐內觀不是為了折磨身體,所以你需要自己向老師提出需求,不然妳可能會過度勉強自己的身體導致傷害。同時,因為晚餐的飲食較少,通常都只有麵茶吃到飽及水果,如果身體有特殊的狀況,如糖尿病高血壓等,需要特別飲食的,也要記得告訴老師照顧自己。

如果以上的問題妳都想過,或許妳也可以去試試看,通常都至少要兩個月以前才能報名。
台灣內觀中心網址:http://www.udaya.dhamma.org/

+塵世喧囂的暫停鍵:十日內觀筆記(上)+

台中法昇內觀中心一景
在內觀中心裡的每一天我都想逃,都想回家,都覺得難熬,聽到葛印卡老師說「每年至少回來一次」還翻白眼心想「又不是腦子燒壞還回來幹嘛」;但回來以後的這兩天,都覺得「內觀中心的時間真的很珍貴」,然後一直想著「下次什麼時候要跟同寢室的室友們一起再去」。

越長大以後,我們越難給自己一點時間,好好陪伴自己。

光是解決出現在眼前臨到的每一個問題,判斷每一個機會的長期發展性,像一列不斷加速的火車,勉力維持著不要出軌就已經筋疲力盡,陪自己?讓我睡飽一點可能比較實際。

一個機緣,有朋友去了內觀,看著分享的經驗,覺得如果有機會自己也該去看看。

然後,就踏進了內觀中心



※本文開始及閱讀前的重要注意事項:
(1) 請務必理解這篇文章,是基於我個人參與十日內觀課程的經驗所寫的對於佛理、課程安排的實際深意我不見得真的都理解,我的詮釋也不見得都正確,我只是想分享這樣的一次經驗。

(2) 強烈建議如果妳原本就已經想去參加十日內觀課程,妳可以不要看這篇文章,直接去報名跟參加實際體驗課程我個人認為比較好,因為全部理解整個內容,有時候會像看電影被爆雷一樣,妳會缺少很多個人內在的經驗,而那些可能很重要;而且我的經驗可能讓妳之後會比較跟推敲,反而干擾妳的經驗。

(3) 倘若妳看了這篇文章很想去參加十日內觀課程,強烈期待妳需要想清楚「我願意花十二天去上十日內觀課程,不中途離開」,不然其實很可惜、也有點浪費被供養的資源。



火車,南下
【一、十日內觀前的斷捨離修練】
身為一個活在現代社會裡的獨立工作者,要離開工作崗位十天,而且完全不能處理公事,其實是充滿挑戰的,這個時候母親早些年時常耳提面命的「妳沒有那麼重要」給了我一些力量(哈)。

如何面對各種「機會」與「責任感」跟「自我照顧的需要」,是一個練習

那有點像「告別的練習」,如何開始一步一步把手頭上還沒做完的事情做到一個段落,然後告訴身邊跟自己的工作有關的人自己要遠行,可能連絡不到,並且把之後預定要做的事情僅可能往後推遲一些,讓自己有些寬裕。對我這個總是急驚風,巴不得把各種事情塞得滿滿的人來說,「看到自己需要空間」並且「試著努力擠出這樣的空間」是一個沒有嘗試過的挑戰。

我很少允許自己照顧自己,因為我多數時間總是優先看到別人的需要,縱使時常在工作崗位上遇到慈心的前輩叮囑「妳要好好照顧自己,才有能力照顧個案」,但從小養成的習慣,還是時常讓自己忘了照顧自己,直到身體以生病的方式跟自己抗議。運氣很好,合作的夥伴都對這樣的請假,表示了解且願意給我機會整理自己,那讓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只要我提出需求,其實還是有可能被照顧的」,但過去自己總是一直逞強,並習慣性的不求助。

像極了《命運治療師》一書中提到的「很多時候,只要開口求助就好」。

然後,幫助自己在進入內觀中心之前一步一步的告別俗世,同時在這樣的過程裡感覺到「如果有一天能這樣幫自己安排後事應該很棒」,帶著一種清醒的覺知,準備,沒有牽掛的,穩定自己,也穩定身邊的人。



【二、第一天與第二天的「Be」】
剝除慣常社會的「我」,成為自然的「存在(Be)」
我其實是一個很容易沒有安全感的人,但現代社會的很多產品幫助我們解決了這個問題,但到了內觀中心,妳所熟悉的各種關於「我」,關於「安全」的符號都會被拿除,而這,其實是會引發人深層內在的恐慌的。

試著想像一下,妳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沒有網路、沒有手機、沒有錢包、不能看書、不能寫字、不能攜帶具有宗教象徵意義的物品、不能溝通、不能離開,身邊有一些人,但妳不知道這些人是誰,妳不被允許跟他們溝通,他們可能是好人、可能是壞人,但妳不被允許開口問話。對我這個時常觀察別人的表情,並總是覺得回應別人的需求是一件很重要的事的人來說,是一件令人由衷恐慌的事。

特別是聽到晚上的開示說「妳們不要想離開,在這裡的十天就像待在監獄裡面一樣,我們不會讓妳們離開」云云,並加上之前曾經簽過的同意留十天的同意書等等,會有一種被剝奪了自由的感受,而這個感受不能透過慣常的「跟別人溝通」來緩解,只能跟恐慌的自己對峙。

夜,就會變得很長。

出門前王同學說的「妳不會去參加了什麼邪教活動吧」,當時還很有信心的告訴他「不會拉,我網路上查過都很好,你不要想這麼多」的,卻在那個晚上好想逃,但,要逃,要怎麼逃?沒手機、沒錢包、不能跟身邊的同儕互動,怎麼逃?還有行李,身上連打電話的銅板都沒有,而且放眼望去也沒有公用電話,搭車進中心的時候也知道中心在山裡,要逃,是能逃去哪裡?

想大叫,但誰聽得到?萬一真的是邪教怎麼辦?腦中浮現瓊斯鎮的故事,然後浮現開示說的「住宿的周邊有結界不可隨意離開」跟瓊斯鎮開槍把逃走的信徒殺死的故事;然後浮現小時候聽過的法律常識「在中華民國限制人身自由是很重的罪刑」,如果我堅持,他們應該會讓我走;網路上查詢的有人沒上完十天的課就走的事也浮現腦海,所以應該可以走,但我好像沒辦法允許自己很崩潰的樣子,我也沒有強烈的因為怎樣怎樣所以一定要回家,就只是好不安,這樣要拿去宣稱「我超想回家,請讓我回家」總覺得有點太過牽強,會被打槍的請求我一整個不想開口啊~~~~,於是繼續在床上滾來滾去。

已經在心驚膽顫了,深怕自己誤入賊窟,緊接著聽到傳來某個人的憤怒恐慌的夢囈,而且還很長,像極了含著魯蛋充滿情緒的「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之類的連續好幾句,直接衝擊著人心最脆弱的那條弦,讓人更加害怕。想到隔天凌晨四點要起床開始打坐,應該早點睡,卻緊張得睡不著,讓人益發焦慮,「繼續不睡明天打坐一整天是要狂打瞌睡嗎?快睡阿妳」的自我角力。

直到內心深處一個幽幽的問題浮現「是什麼讓自己這麼焦慮?」

然後發現一直以來的慣性,總是疲於控制各種情況,分析了一下眼前的狀況,要走一定是可以走,第十二天早上也一定會讓妳走,就只是不能聯繫,縱使是邪教傳些不OK的洗腦大法,我應該也不會太受影響,至於安全的問題,看起來我沒辦法控制什麼,沒辦法控制的就是沒辦法控制,還放在心上不是增加自己麻煩嗎?無聊。

告訴自己,就順著流走吧。然後,就沉沉的睡去。


【三、第三天到第六天的妄想與接納】

台中法昇內觀中心女眾宿舍一景
隔日,偷著機會請教事務長(管理生活所有需要的工作人員,學員被允許跟老師及事務長談話,但大約都只有五分鐘),詢問「是否一定要待滿十天,聽完開示讓我感覺很有壓力,特別是『一定要待滿,不能離開』這句話」。

事務長告訴我「妳沒看規定嗎?」,我告訴事務長「有看過,但我也看過網路上有人提早離開的經驗,所以我才想來看看我能走多遠」,事務長說「那就不要先想會失敗會怎樣,先試試看在說吧」,但還是很緊張,很怕捲入什麼邪教團體,於是繼續問「十天不能離開真的感覺很害怕,而且不能對外聯絡」講著講著眼淚自己滑落,這才發現原來自己還蠻擅長壓抑。事務長說著「不用擔心,我每年來兩次,已經來十年了」,讓人安心不少,事務長傳遞一種令人沉穩的氣質,那是修行者的味道,同時,至少知道這是一個老單位,而且這樣的人願意一直來,總是安穩很多。

於是,慌亂的心落了地,剩下的,就是跟自己內在的雜念對峙了。

在內觀中心每日的作息大概是這樣的:

04:00-04:30  起床及盥洗
04:30-06:30  在靜修堂禪修或在自己房間禪修
06:30-08:00  早餐及休息
08:00-09:00  集體共修
09:00-11:00  在靜修堂禪修或在自己房間禪修
11:00-13:00  午餐及休息
13:00-14:30  在靜修堂禪修或在自己房間禪修
14:30-15:30  集體共修
15:30-17:00  在靜修堂禪修或在自己房間禪修
17:00-18:00  茶點及休息
18:00-19:00  集體共修
19:00-20:00  開示
20:00-21:00  在靜修堂禪修或在自己房間禪修
21:00-21:30  回房及休息
21:30            熄燈


上網查到這些資訊的時候,還想著「那我累了的話就只要在自己房間禪修就好,還可以呼呼大睡」,結果發現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在靜修堂禪修」,其實「在自己房間禪修」是很少的阿,那通常是給舊生在個人禪房練習說的阿,我們這種新生等於是一天十個小時都要被卡在靜修堂了啊啊啊啊啊.........Orz,靜修堂不能躺下的,要打瞌睡也很不舒服耶。

於是從第三天開始在腦子裡浮現的糾結就是「十天的假很不容易耶,幹嘛來這裡活受罪啊,如果在家裡躺著不工作不是很好嗎?」,「為什麼我要把十天的假拿來四點起床、九點睡覺一天打坐十小時啊,腦子破洞了不成?!」,「好想回家喔,為什麼還有九天啊,好久喔,真的要撐到結束嗎」,「要走嗎,要怎麼走?用什麼理由啊?怎麼想都想不到一個好的阿」,「啊如果真的走了,是要馬上開始工作還是要裝死到最後一天?」之類的天使惡魔鬥爭。

「這樣觀察呼吸到底可以得到什麼啦」、「這樣坐在這裡忍耐疼痛不能動,不就像苦修嗎,佛陀不是討厭苦行的嗎?」對於這些靜坐的要求,總是不是那麼甘願,特別是其實我從來沒有打坐過,結果卻一口氣一天要打坐十小時,真是我的媽媽咪。

禪堂坐位的安排最前面的是老師,然後面對老師最前面是舊生,接下來是有靜坐或瑜珈經驗的人,像我這種小嫩嫩就被分到了最後面一排,我的後面只有偶爾會出席靜坐,提供我們生活日常所需的法工的座位。所以每次靜坐,睜開眼睛都會發現前面的人都好厲害,不動如鐘,安穩自在,就只有自己扭動得像條蟲一樣,這裡痛那裏痛、這裡麻那裡麻,偶爾有幾個年紀比較輕的女生會直接抱著膝蓋睡著,偏偏我是個胖子,抱著膝蓋是我做不到的事情啊啊啊啊(崩潰),所以只能搖晃著大腦打瞌睡。

說要觀察呼吸,其實剛開始的兩天,大部分觀察呼吸以後就很放鬆就開始打瞌睡了,才發現其實身體裡累積了很多緊張,總是很疲倦想睡,但過去卻很少注意到,而且還蠻常剝奪自己的睡眠時間的;在內觀中心這裡正常的生活了幾天以後,反而變得比較有精神,吃得少了、睡的也少了、但精神卻比較好。

醒著的時間多了以後,「觀察呼吸」的要求跟「內在的各種雜念」互相撕咬。

被要求做身體掃描跟呼吸觀察,但總是觀察了幾個呼吸以後,心就跑到別的地方去了,從頭開始掃描以後才到脖子,就開始想公事、私事、生涯的事、各種規劃,好一陣子以後才發現,「哎,剛剛掃瞄到哪」,常常一次一個半小時兩小時的靜坐,我可能只掃描了兩次,剩下的時間都再放空,想自己的事。

我是個不太乖巧的學生,所以我對於沒有遵照老師的規定好像沒有很深的罪惡感,只覺得,我來這裡就是想找時間把這些事情好好想清楚,讓它們浮現,我好好的把他們看清楚,想清楚,然後讓它們自由的來去就好,至於是不是一定要觀察呼吸,覺得那是一個好方法回到自己,但沒有一定要這樣,堅持一定要這樣反而給自己加了很多枷鎖,為了努力反而太用力,最後事倍功半。

靜靜的思考,也觀察自己的呼吸,同時發現自己對自己的身體「沒有什麼感覺」。

有一種發現新大陸的歉疚感,為什麼在助理老師做進度檢查的時候,大家都可以說得出來哪裡有什麼感覺,我卻好像沒什麼感覺;有種第一次發現自己跟自己的身體原來這麼生疏,原來,自己一直任著自己的大腦驅使奴役自己的身體,直到超過負荷,身體都一直想盡辦法努力配合與回應大腦的需要,各種被判斷為優先且必要的事,而調整自己的適應方式,有種對不起自己的身體的心情。

仔細的辨別身體上的各種感受,冷的、熱的、濕的、乾的、摩擦的、刺痛的、麻麻的、痠痛的、脈動的,仔細地觀察到自己能做到的極限,在寧靜的時候能感覺到身體某個地方的脈動與心跳同步,有種「原來我一直以來是這樣活著」的感受,原來這是血流、這是心臟,而我卻從來沒有關注過它。

一種新的看見,對自己的身體更深入的體會與經驗。


※下接:《塵世喧囂的暫停鍵:十日內觀筆記(下)》

2015年8月17日 星期一

+蘆葦之歌:創傷與療癒的漫漫長路+

圖轉引自《蘆葦之歌》官方網站
昨晚看了台籍慰安婦阿嬤們的紀錄片《蘆葦之歌》,有很多觸動,今天想找預告片分享時卻意外發現底下留言吵成一團,論點好像都跟紀錄片中那些真實的人、事、物無關,充滿敵意與焦慮,讓人看了感到哀傷。這部紀錄片,是一部看得出用心跟著力很深的紀錄片,也是一齣會讓我想推薦心理師們都去看看的紀錄片。

16年,婦援會竟然默默地花了16年針對這些慰安婦阿嬤帶領創傷與療癒的工作坊,16年,那不是一段短暫輕鬆的日子;片中那些阿嬤畫出的少女,像極了內心的那個少女從某個時間就這麼靜止了;那一張又一張的空椅,哀悼、憤怒、感謝與遺憾,令人折服的自然引導與強韌穩定的關係,那一個個阿嬤流淚洗滌創痛的瞬間。

年少時代曾有過的夢想永遠都不可能實現,戰爭、權力與控制、人性、難以直視的歷史與傷痛,看著片子的時候心中浮過許多網路上看過的話,「阿嬤是自願的」、「她們就只是要錢」、「等她們都死了就不用處理了」。有種看不到人,被冰冷理性的視角觀看著的感受。那每一個阿嬤是人,不論他人如何論斷與點評,終究只能試著跟這樣的經驗、這樣的歷史、身體的傷痛共處,直到嚥氣。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大時代的悲劇,但我知道這裡有很多真實的人,不然不會有阿嬤感謝著某個曾經愛過她的日本士兵、不會有那麼多哭得像孩子的阿嬤。人,永遠是鑲嵌在歷史與時代的洪流中的,那些創傷或許永遠都無法真正的被療癒,但婦援會陪著這些阿嬤看到她們的苦、經驗她們的失落、陪著她們一起痛哭,我想,那必然撫慰了一些什麼。

看著這部片子,不是看到歷史、鬥爭、女權或父權,而是很深的失落、創傷與陪伴,讓人有很多觸動與反思。

2015年8月8日 星期六

+醒醒吧少女們:那些年我們外包的兩性教育+

一不小心就會讓人少女心氾濫的女性向遊戲
身為一個到這把年紀還是會發花癡,心花朵朵開,被電視劇、小說、漫畫、遊戲搞得魂牽夢縈的「資深少女」,這些年來有些小觀察。雖然一方面令人感覺非常羞恥,但另外一方面又覺得好像不指出來不行,因為連資深少女我都時常不小心墜入這種粉紅色泡泡的世界,加上看過一些可愛的學生,她們不經意地帶著這樣的想法在尋找感情,或在自己的感情裡受挫,總覺得應該來認真拆解一下這種故事的「經典」與「邪惡」之處。

※重要提醒:本文旨在說明異性戀框架下,兩性情感教育的缺漏,然而當學校內有不同性取向的學生或孩子時,需要特別留意不應強加異性戀框架。
重要提醒:請勿以偏概全認為「所有漫畫與遊戲都不好」,更何況禁止絕對不會是最好的選擇,補強被遺忘的兩性教育才是重點。(同場加映:用漫畫探索生涯TED影片:電玩讓世界更美好)


經典兩大粉紅少女心迷思:
1男主角通常都又高又帥又有錢,而且身分地位不同。
→迷思沒說的真心話:透過男主角,女生得到真愛及身分地位流動。
這些男主角通常都不是普通人,如果男主角是社會人士,通常是總裁總經理,大約是一個招牌掉下來砸死七到八個總裁那樣的總裁密集度;如果故事發生在古代,男主角至少是個王爺、王子、不然就是巨賈、將軍。
→真實社會的現況:除非是不想努力,不然不一定要依賴戀愛達成流動。
許多少女故事裡,隱藏著這類「男主角身分地位不凡」的設定,所以女主角可以透過愛情與婚配取得不同的身分地位、生活品質、社會階級。但這種故事常將「好的婚配對象」跟「好的生活」、「戀愛」綁得太緊,一方面削弱了女生的能動性,彷彿只為了找到一個好的戀愛對象而活,另外一方面更加深了女生對「理想男主角」的期待,而這往往導致投入一段關係,卻將不切實際的期待放在對方身上,又將自己的價值跟對方綁在一起,患得患失的狀況。
                              
2.不管生活有什麼困難、旁邊有多少誘惑,男主角都只愛女主角一個人。
→迷思沒說的真心話:感情通常不需經營,只要是真愛跟100%契合就萬事OK  如果男主角是那個「對的人」,不管女主角說什麼、做什麼,有沒有在事前跟男主角解釋,都會告訴女生「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而且不管別人怎麼誘惑男主角、欣賞男主角,男主角都還是會堅定不移地「只愛女主角」。
→真實社會的現況:不見得有「對的人」,就算是真愛還是充滿磨練的。
100%適合的人、契合心意、我不用說你都了解,是個歷久彌新的迷思。在每一天的生活裡面,關係中的兩個人都在接觸新的經驗,也因此「自我」並不是固定不變的,這讓「期待找到100%契合的對象,從此就不必煩惱」成為不太可能發生的事;縱使是深愛彼此的兩個人,願意一同面對人生的各種挑戰,還是難免會遇到因為成長背景跟經驗不同,對事物的理解不同、用語的習慣不一的誤會,就算是願意一起面對的人,仍然可能備感挫折。但重點就是在這樣的過程裡,如何討論、溝通、磨合、妥協、尊重自己也尊重對方的需求,但我們似乎不太重視這些,只期待「找到一個對的人」一切就會迎刃而解?


光看標題就可能會嚇死很多家長跟老師的漫畫。

在這樣的脈絡裡,打造了許多女性只要柔順、乖巧、忍耐、相信身邊的伴侶、等待,一切就會迎刃而解的角色形象;同時,這樣的故事也時常強化、或神話男性能提供的資源或解決問題的能力。這或多或少地影響了,女性時常產生的自我約束與克制,並鮮少發揮自己的能動性,反而將自己的理想與期待放置在男性、另一半的身上,而男性彷彿也必須扛起這些投射,解決各種問題。

明明是一個號稱性別平等的時代,我們卻在不經意之間讓這些削弱女孩們的力量、強化她們必須依賴男性、找個金龜婿的概念滲透少女們對戀愛的想像。我無意表示女性需要很強勢,凡事都必須靠自己,而是想表達許多故事讓女性限制了自己,成為了依附的角色,並以此為幸福,我認為這不該是女性唯一的一種幸福樣貌。

但,當兩性教育在正規課程內幾乎沒有空間可以容納的時候,我們究竟將兩性教育外包給誰?當父母師長對兩性教育、性與愛情都難以啟齒的時候,我們究竟是依賴誰教孩子怎麼愛?當戀愛與兩性關係都遠大於性徵、第二性徵、懷孕與墮胎,我們究竟將戀愛煩惱外包給誰?而這些,是否會構成學生與少女們主要的兩性關係基模?

問題不在於這些歷久彌新的迷思,而是過於簡化的兩性教育。

相信上面這些漫畫、身為父母師長或是性別教育工作者,看到這些迷思跟漫畫恐怕會直搖頭。所以時常看到許多父母親盡可能地避免孩子接觸這類次文化,不可以看漫畫、卡通、控制零用錢、轉開各種涉及情愛劇情的電視節目。但老實說,禁止通常不是最有效的解決方案,當孩子處於生理成熟、心理對異性充滿好奇的時候,父母師長很難全面監控孩子,正如格林童話裡,為了保護睡美人,國王燒掉了全國的紡織機也沒避免睡美人被紡針刺傷。

我們可以做些什麼,讓女孩們知道「獲得一個完美的戀愛」並不是她人生圓滿與否的條件,她可以不需要將自己的夢想、期待放在另一半的身上,等著找到某個厲害的金龜婿來替自己完成,她可以不需要總是扮演那個需要忍耐、壓抑、等別人來救援的角色。不是「比起個人的事業與成就,一個愛你又上進的另一半才是人生的解答」,放任著生命的可能性在期待與少女心的幻想間被消磨,在感情裡受傷、也讓對方受傷。不是等著別人告訴她「我會為妳摘下那顆星星」,而是她可以當一個獨立而有能動性的女性,替自己的人生摘下那顆重要的星星,她可以決定「追求自己的事業與成就」或是「為了所愛的人退讓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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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場加映(2)網路流傳的令人驚訝的國外性教育(孩子應是國中以上)
同場加映(3)日本對國中生進行的兩性教育(孩子是國中生)
同場加映(4)外國性教育課程,出題考驗女孩自我保護(孩子是國中生)
同場加映(5)當王子沒有經過你同意就碰妳的身體...

※本文已發表於udn文教專欄同名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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