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30日 星期二

+天龍的凝視:時薪115的生存體驗(2)+

陪伴我兩個半月的冰桶。咖啡、豆漿跟牛奶

時薪115的工作,應該是我拿過最低的薪資,
之前在系上帶輔導課、或是幫資源教室學生帶輔導課印象中還有365。



115,法定最低薪資;比正妹飲料店大腳桶的150少35;約是一堂音樂課500的四分之一是實習諮商心理師600元收費的六分之一;是一般諮商心理師1200~1600元收費的十分之一以下。


一種幾近瘋狂的差距,一種異常的分裂,時常讓我拿著兩小時3200的演講費時,感到不知是否有愧於這筆經費,不論我是否已經用盡全力去準備,並與台下的聽講者分享;也無論聽講者是否感到獲益良多、想抓著我繼續問很多問題,我總是感覺到自己似乎不該拿這麼高的時薪,有種沉沉的罪疚感。

所以我試著移動,異於常人的,115,國家所規定的最低薪資水平。


凝視五:單位從1600變成115。


以往在南部工作時,每次要回家,因為自己很容易暈車,所以總是搭高鐵,老爸總是嫌棄「厚,這麼貴,妳錢很多齁」,我總是可以安慰自己那是因為我在乎家人、想多一點時間跟他們相處等等,其實是「不會痛」,畢竟縱使是到高雄,對我來說那只是兩個小時的演講費,只要有機會我還可以賺回來,而且也不算太辛苦。

但,當我開始打115的工以後,連世界觀都有點不同。

以往不會特別痛的勞健保費,現在看到繳費單、要從口袋裡拿出1500的時候會開始很認真的想「我繳了真的領得到嗎」老爸一臉幸災樂禍的拿著繳稅單、電話費帳單給我時,我會一反過去一拿到就繳費、避免自己忘記的習慣,而是能拖則拖、多留一點錢在身上,沒事幹嘛先繳阿!?以往總是為了趕時間出門搭小黃、搭高鐵,現在一換算下來就覺得難以忍受像是心頭割肉,「這張票我要做十幾個小時」...Orz,我寧願慢慢搭國光號。

連爹娘都會很壞心的說「妳要是搭高鐵妳要倒多少杯飲料才可以買這張票阿」

他們很enjoy我淒慘落魄的狀態,從以往的「搞不清楚妳到底在搞什麼飛機」,漸漸地移動到「我看妳可以靠115的薪水活到什麼時候」,然後又漸漸地變成「讓妳體會這個世界的現實也不錯啦」,偶爾也變成「為什麼現在的年輕人縱使學有所長也還是找不到正職」的憤怒,但他們總是接納我的移動與探索,偶爾帶著一種戲謔的神情「看妳可以活多久」

那總是讓我想起《窮忙族:青貧階級時代的來臨》這本書,身為天龍國天龍區的天龍子民,我的父母提供我強而有力的社會支持網絡,那是《反貧困:逃出溜滑梯的社會》裡指出的年輕人於社會滑落時、避免滑落到底的非官方社會防護網。但我總是越看到這件事情越感到難堪,事實上沒有他們、我不可能進行這樣的探索與移動,但我卻需要透過這樣的移動與探索才能找到出路,否則,我只能順著潮流走。


當我時薪1600的心理師,對115的社會置之不理。照顧好自己就好。

這讓我感到難堪與挫敗,並深深感覺到自己鑲嵌於這個社會複雜的人際網絡之間的事實,每一個移動都有人要負起相應的承擔,現在許多鼓吹年輕人尋找自己、探索自己、追求自己的夢想的夢想家們,真看到這些承擔了嗎?真打算解決問題嗎?還是打算制造新的家庭紛爭呢?


凝視六:階級,其實很近。

自從在早餐店打工以後,有了很多話題可以跟人聊天,去買飲料的時候忍不住問起「你們做飲料會不會很忙阿?我現在在早餐店幫忙我飲料都記不住」,馬上得到對方敬佩的眼神說「那個地方是戰場,我們這裡好很多啦」;或是跟另外的飲料店妹妹聊天(顯示為亂搭訕)「不知道一樣是115元哪裡比較輕鬆喔」,得到一個令我啞口無言的答案「要真的很輕鬆大概只有坐辦公室吧」。

原來,坐辦公室的我是被人們認為「那是很輕鬆的工作」的。

有種異樣的啞然失笑感,卻又不能反駁。

天龍國的天龍區裡,有很多令人感到矛盾的情況,未移動之前很少這麼明顯地感受到,但自從在早餐店打工以後,有種對原來的鄰里商鋪既熟悉又陌生的異樣感。

家附近開了一家蛋糕店,西點師曾經在很多大旅館服務過,總是堅持用提供性價比最高的甜點給客人用,每一分錢買到的都是高級原物料製作的西點,那是西點師兼老闆個人的堅持,不在花俏的東西上花錢,但要讓客人吃到最棒的原料。在充滿食安危機的現在,這樣的西點老闆令人感動。


縱使如此努力減低開銷,一塊我覺得超好吃的紐約起司蛋糕還是要130元/塊。


比我一個小時的時薪還高。

以往偶一為之的享受,變成了一種不合時宜的奢侈,看著周末店家提供的350元早午餐高朋滿座,有種異樣地「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衝突感;這還是我居住了三十年的天龍國天龍區,這些仍是以往的那些店家,他們都一樣。只是我一個人變了。

以往未曾覺察到的天龍區中產白領階級的生活情調,突然變成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現實。對一邊領著時薪115,卻坐在陶板屋店裡大啖晚餐的自己,感到噁心;也對於心理師居高不下的時薪有種難解的感觸。


凝視七:不管多努力,總是「還看得太淺」。


記得以往上諮商課程的時候,老師有句口頭禪「你們還看得太淺了」,對應起最近的學習,有種正如老師所說的那樣的感觸。身為諮商師的自己,對這個世界理解得還太少了,還能狂妄地去「引導」、「幫助」誰嗎?

很多事,其實自己根本就不懂。

很多時候眼睛看到的並不是真相


早餐店的老闆娘從第一次看到她就覺得她很特別,有種特殊的氣質,遇到天龍區很多的外國客人也總是可以以英文流利應答,一次忍不住探問,老闆娘告訴我她是不敵大型連鎖補習班的美語補習班老師那段收入越來越少的日子還要扶養孩子實在很辛苦,最後跑來開早餐店雖然累,但心中沒有負累,總覺得比過去要把學生放在心上、思考教案輕鬆很多。對照起曾在早餐店裡聽過的「你要是不好好念書,以後就像他們一樣」,有種異樣的詭譎,究竟是誰給了消費者歧視生產者/服務提供者的權利?而他們,真如你想像的那樣嗎?


西點店的老闆忿忿地說著自己是被之前的飯店資遣的,因為自己認為要提供給客人好的品質的西點,認為飯店不應該想節省成本就從材料開刀,要求要提供廉價卻低品質的商品給來住宿的顧客,想當然爾,在成本效益優先考量下,像老闆這樣不服管理的人很容易被系統排除。因此,老闆選擇自己開一間店,提供品質好、性價比高的西點,縱使經營上比較吃緊,他說,「如果沒有這個堅持,我跟之前的飯店就沒有什麼不同了」。看來很小資的蛋糕店老闆,卻是對抗著飯店業莫名地削價競爭的良心,當他一臉自豪地討論著他的料多好的時候,甚至連被資遣的時候都是充滿驕傲的。

在早餐店幫忙的過程裡,心理師的身分像一個不能說的秘密,在別的情境裡會被認為是好的事,在早餐店裡則成了一種汙名幾次跟店裡其他的幫忙阿姨姐姐聊天,有客人聽到我的身份,露出一種神秘的表情,彷彿混合著「怎麼不去找個好工作」、「能力一定很差」之類的神色,混合著一種同情。有種令人玩味的凝視,而我從一開始的不耐,到現在漸漸地坦然。


想要以一種自己的堅持、自己欣賞的姿態活著,其實很不容易,特別是外界總是湧來許多令人難以忍受的、去脈絡的、標籤且單薄的評價的時候;有的時候,不解釋,反而成為了一種保護,以免自己的世界受到更多侵擾。


凝視八:創新,與挖腳。

老闆娘花了很多心思一方面符合總公司的規定,另外一方面又盡可能提供多樣化的選擇,所以我們店是就我所知的方圓一公里內最熱門的早餐店,早上總是忙到不行;但,偏偏是這樣的店總是招不到人。

創新,不是很好嗎?不是被鼓勵跟鼓吹嗎?

是的,創新很好,但對來工作的人而言是太巨大的負擔的時候,誰也不會喜歡這樣的工作,一樣是時薪115,我真的寧願去飲料店或是便利商店,因為那至少有閒下來的時候,對體力上的耗損比較沒這麼嚴重;附近另外一家早餐店老闆娘聽說我在早餐店幫忙,店裡缺人的時候忍不住問了我「你們那家店給多少?」,聽了以後一臉認真的說「你們給太少了啦,我們這邊都給125很久了,另外那個資深的幫忙阿姨我給到150~160,你跳槽拉,來我這裡還賺比較多」。

老實說,有點心動,時薪高10元、而且工作內容單純很多,需要記憶的量大概只有三分之一不到。

創新,意味著更多的變化、更多的勞務、更多的體力消耗。

當我只有115元過日子的時候,體力是有限的,但想做、或需要做的事情是很多的,我不能在這個工作上耗掉我所有的體力,更何況我所賺到的錢並不足夠供應我自己的生活費時,我需要多餘的體力,或一份薪資高一點點(可以讓我少工作幾小時),或沒那麼高也行、但沒那麼創新、至少可以讓我保留體力的工作。

突然對所有的「改革」之所以會失敗有了更多的理解。

也對自己過去的尖銳與苛刻有了更多的反省。

我們時常以「產業」、「技術」的本位來思考「創新」
,或以此設定創新計畫、鼓勵、培育、發展各種創新,但最後好像都不了了之;或許一個核心的因素是「我們需要把『人』,以及『人的需求』」重新放到思考的脈絡中,因為畢竟,任何的「創新」都是「透過人」來達成的,「背離人性的創新」與「改革」,很容易淪為口號,不了了之。


或許,那是因為我們都太少移動。

我們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出發,總是說著「易位思考」,卻很少真實地轉移到對方的角度、處境、社會脈絡、經濟基礎上思考,總是輕易地以自己的角度出發,對別人的經驗、別人的人生、別人的失敗指手畫腳;總是忽略多樣性,卻以為自己真實地了解了多樣性。

然後,我們複製了各種規範、與壓迫,讓彼此都過得更不好。


或許,我們可以不用這樣過日子的,只要從「移動」開始。


※同場加映:若你沒看過前文,或許可以參考前文。
+天龍的凝視:時薪115的生存體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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